巴黎的雨水敲打着温语公寓的窗户,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叩击。她握紧手机,苏小姐那条关于车祸真相的短信像块烧红的铁,灼烧着她的掌心。
"我需要见你。"温语按下发送键,消息飞向那个三个月未联系的号码。
回复来得意外地快——但不是来自纪墨,而是林小满:「温姐!纪主厨已经一周没来餐厅了,他公寓管理员说没人应门!我刚刚去敲门,听到里面有声音但...」
温语的手指僵在屏幕上。某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——纪墨的焦虑症在最严重时会导致他无法离开密闭空间。她迅速拨通航空公司的电话,更改了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。
十二小时后,温语站在纪墨公寓门前。高级公寓的走廊安静得可怕,她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雪松古龙水气息——纪墨的味道,但已经稀薄得像是记忆中的幻觉。
"纪墨?"她用力敲门,指节生疼,"是我。"
没有回应。但温语的耳朵捕捉到门内微弱的响动——像是有人在地板上拖动身体。她咬住下唇,从钱包深处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——纪墨给她的备用钥匙,说是"以防研发室紧急情况",她本以为他早就换锁了。
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门开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药物、汗水和变质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温语的盲杖触到地上散落的药片,发出细碎的滚动声。
"别开灯。"角落里传来嘶哑的声音,"出去。"
温语反手关上门,黑暗对她而言早已习以为常。她数着步数向声源靠近,盲杖碰到一个蜷缩的人形——纪墨背靠墙角,双臂紧抱膝盖,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"你怎么进来的..."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"备用钥匙。"温语缓缓蹲下,与他平齐,"你一直没要回去。"
纪墨的呼吸又急又浅,典型的焦虑发作症状。温语的手指轻轻触到他的手腕——脉搏快得吓人,皮肤上覆着一层冷汗。她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臂向上,摸到紧绷如石的肩颈肌肉。
"多久没睡了?"她轻声问。
纪墨猛地抓住她的手腕:"为什么回来?巴黎的...眼科博士呢?"
即使在黑暗中,温语也能"听"出他声音里的痛苦和倔强。她没有抽回手,反而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——胡茬扎手,颧骨突出得吓人。
"瘦了不止十五斤。"她叹息道,"林小满告诉我餐厅的事。"
纪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:"我不需要怜悯。"
"我知道。"温语从包里摸出那支特制音叉,"你需要C调512赫兹,三短一长的节奏,记得吗?"
音叉在黑暗中发出纯净的共鸣。温语数着节奏轻敲三次,停顿,再一长声——这是他们在研发室常用的工作频率,也是纪墨大脑最熟悉的"安全信号"。
奇迹般地,她感到掌下的肌肉开始放松。纪墨的呼吸逐渐与音叉的余韵同步,但手指仍紧抓着她的衣角,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。
"苏小姐联系你了。"这不是疑问句,他的声音突然清醒,"她告诉你什么了?"
温语的手指停在半空:"她说...我的车祸和你们家有关。"
纪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温语感到他突然松手,听到他摸索着想要站起的声响。但她更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"看着我。"她命令道,尽管知道他清楚她看不见,"告诉我真相。"
沉默像实体般压在两人之间。温语数着自己的心跳,直到纪墨突然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。
"不是我爸..."他的声音支离破碎,"是我。"
温语的血液瞬间凝固。八年前那场改变她人生的车祸——刺耳的刹车声,破碎的挡风玻璃,然后是永恒的黑暗——难道纪墨是...
"那天我十八岁生日。"纪墨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"父亲送我一辆保时捷,我喝了两杯香槟就偷偷开出去..."
温语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音叉。她记得那辆冲向自己的白色跑车,记得刺眼的大灯像野兽的眼睛。
"你...撞了我?"
"不!"纪墨突然抓住她的双手,"我看到你了,及时转向了...但对面卡车为了避让我,失控侧滑..."
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合——温语一直以为是白色跑车撞了她,实则是卡车躲避时造成的二次事故。她的手指抚上纪墨的脸,摸到滚烫的泪水。
"为什么不早说?"
"我不敢。"纪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"三年前在美食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,才知道你失明了...我想补偿,但..."
温语突然明白了——那些"偶然"的相识,餐厅的盲人设备改造,甚至他学习盲文的练习册。某种尖锐的疼痛从胸口炸开,不是因为他隐瞒真相,而是因为他背负着这样的重担。
"所以你接近我只是因为愧疚?"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。
纪墨突然抬头,双手捧住她的脸。即使在黑暗中,温语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。
"最初是。"他的拇指擦过她的泪痕,"但后来...是你尝出我汤里的思念,是你用音叉带我回家,是你记得我讨厌玫瑰却喜欢薰衣草..."
温语的心脏狂跳。她想起录音里他醉醺醺的告白,想起他偷偷寄给杂志社的补充资料,想起那盒被珍藏的录音带。
"那个苏小姐..."
"私家侦探。"纪墨苦笑,"我雇她调查车祸真相,想确认父亲是否做了手脚...他当年确实用钱摆平了部分证据。"
温语深吸一口气。八年的谜团在几分钟内解开,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——或许因为黑暗中紧握她手的这个男人,比她想象的更破碎,也更真实。
"轮到你了。"纪墨突然说,"为什么真的回来?"
温语的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骨:"因为我的评论失去了灵魂,就像你的餐厅失去了心跳。"
"官方说法。"纪墨的鼻尖轻触她的,"我要真相。"
温语闭上眼睛——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在失明后依然保留。她想起巴黎阴冷的雨,想起录音里他醉醺醺的告白,想起母亲那句"瞎子没资格挑三拣四"。
"因为我害怕。"她终于承认,"害怕成为负担,害怕再次被抛弃...所以总是先推开别人。"
纪墨的呼吸拂过她的唇。温语感到他的手掌贴上她的后背,将她拉进一个紧密的拥抱。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,快而有力,像某种珍贵的生命信号。
"我们真是绝配。"他沙哑地笑了,"一个用控制欲掩饰恐惧,一个用逃避伪装坚强。"
温语把脸埋在他的颈窝。雪松的气息混合着汗水和泪水,却比任何香水都真实。她感到纪墨的唇轻触她的发顶,颤抖得像初春的第一片新叶。
"留下来。"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恳求,"不只是今晚。"
温语没有立即回答。她的手指找到他左胸口的疤痕——那是他母亲事故后他自责的印记。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,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彼此的频率。
"有条件。"她最终说道,"你要吃饭睡觉,重新开放餐厅。而我...我会学着不再逃跑。"
纪墨的吻落在她掌心,像某种庄严的誓约。窗外,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,但在这个角落里,黑暗不再可怕——因为他们成了彼此的GPS,指引着回家的路。